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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夜 弓形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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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32岁的女人拿出从超市买的廉价剃须刀片,朝着自己的手腕内侧划了一下,她享受这种疼痛的刺激。

    一个50岁的跑车狂热分子,狠踩油门,全速撞向了一棵树,当场死亡。

    一只老鼠跑进厨房,径直跑向了猫的食盆,成了猫午餐时飞来的熟鸭子。

    这三个故事到底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像?

    因为他们内心的召唤不仅仅只来自他们的身体,这个本来应该被他们呵护也只想为他们好的身体。内心的召唤还来自别处,来自一个原本从猫肠子里来的魔鬼。

    猫肠子是弓形虫(Toxopla**a gondii)的故乡。这个小小的生物虽然是单细胞,但居然也算是动物了,因为它的遗传基因和细菌相比要复杂许多,细胞膜的结构也不一样,而且它的人生要比细菌精彩太多。

    猫是弓形虫的最终宿主,它在猫的肠子里繁衍生息。其他所有的动物都只是帮助弓形虫从一只猫过渡到另一只猫的“出租车”,科学名词叫中间宿主。一只猫一生中只会被弓形虫感染一次,也只有在它被感染的时候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

    年纪较大的猫咪一般已经被感染过了,所以不再具有传染性,而刚刚被感染的猫咪就不一样了,弓形虫会随着它的粑粑一起被拉出来。当在猫沙里面孵化两天后,弓形虫已经做好了效力下个真命天猫的准备,可是左等右等,等来的只有衷心铲猫屎的仆人。

    那好吧,既然等不来猫殿下,那就搭上仆人这个计程车,看看下次有没有什么机会吧。在转移到最终宿主身上前,弓形虫可以在中间宿主的体内最多等上5年。当然这个中间宿主不一定非要是养猫的人,也可以是和它在同一片花园、田地里活动的其他动物。

    或者如果它的宿主死掉的话,它当然也会跟着一起死掉。弓形虫的一个主要感染途径是食用生食。一个人感染弓形虫可能性的时间长短大致与自己年龄大小相当。全世界大约有1/3的人身体里都寄宿着弓形虫。

    弓形虫属于寄生性生物,因为它没法独立地活在土地里、水里或者树上,它必须住在一个生命体里。我们称这种生物为寄生虫,因为它们白吃白住,从来没有什么正面意义的回报给我们。相反,它们还有可能伤害到我们,甚至还会利用我们去污染周围的人。

    对健康的成年人来说,弓形虫不会有什么太大危害,有的人会以为自己得了轻微的流感,而大多数人可能连症状都不会有。

    新感染上弓形虫后,它会变成组织囊肿被隔离,然后进入一个长长的冬眠状态,尽管在我们的余生中它都会在那里,但它还算是个安静本分的“房客”。而且如果我们已经被感染了一次,我们就不会再二度被感染了,就好像我们的身体上被贴了“已出租”的标签似的。

    但是如果怀孕期间感染上弓形虫,那就大事不妙了。弓形虫可以通过血液感染胎儿,而免疫系统之前没见过弓形虫,所以也来不及反应阻止。当然不是说母体感染胎儿就一定会被感染,但是一旦被感染上,会对胎儿造成严重或者致命的伤害。

    如果能及早发现感染,还是可以用药治疗的,但是大多数人感染的时候根本没感觉,所以发现感染的概率实际上并不高,最佳的治疗时期因此也总是被错过。

    在德国,弓形虫检查甚至都不算怀孕检查的常规项目。如果医生在第一次孕检的时候问你是不是养猫,那一定是个好医生,你可千万别以为他只是在跟你随便地闲聊,记得要好好地回答他哦。

    这就是家里有孕妇的时候,猫沙每天都要清理干净(孕妇可千万别自己动手),最好不要吃生肉,水果和蔬菜必须洗干净的原因。弓形虫的患者并不会感染其他人,只有从猫咪肚子里拉出来的新鲜弓形虫才具有传染性,但是它们可以存活很长的时间,比如在没被处理掉的猫屎里,比如在刚打扫完猫屎的手上。所以从幼儿园就开始学的“讲卫生勤洗手”真的是句如假包换的至理名言。

    似乎只要不是孕妇,感染上弓形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年来谁都没对这个不速之客引起重视,直到琼安·韦伯斯特(Joanne Webster)带着她的小白鼠出现,这一切彻底改变。

    琼安·韦伯斯特20世纪90年代在牛津大学里任职期间做了一个很简单但实在很了不起的实验:她找来四个小盒子,周围围上一圈栅栏,又在每个小盒子的角落里放了一个小碟儿,碟儿里分别盛了老鼠尿、水、小白兔尿和猫尿。

    如果是一只正常的老鼠,不管它这辈子有没有见过猫,它都会避开猫尿绕着走,这个是它们对危险天生的直觉,已经牢牢地编进了生物程序里。另外在啮齿动物中还有一句警告语,一般来说,所有老鼠的行为如出一辙,都是先伸头打探一下,然后立刻躲到没有危险尿液的小盒子里。

    但是琼安·韦伯斯特的试验里出现了例外——小白鼠的表现和平时完全相反,它们变得充满冒险精神,把各个盒子跑了个遍,居然还进入装有猫尿的盒子并在那里流连了半天,这根本就是逆天了!

    通过长时间的观察,琼安·韦伯斯特甚至断定,比起其他盒子,小白鼠们更喜欢待在盛猫尿的盒子里,就好像世界上没有比猫尿更刺激的事似的。

    明明是从地狱飘过来的气味,为什么一下变得如此有吸引力?为什么小白鼠一下变成了自身终结者的狂热粉丝?韦伯斯特知道这背后的秘密,因为这些小鼠都感染上了弓形虫,除此之外它们和其他小鼠没有区别。弓形虫驱使着小鼠带着它自告奋勇地奔向它的最终宿主——猫的嘴里。真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阴谋诡计!

    这个试验在科学界引起了无数的关注,好几个实验室都效仿着做了同样的试验,因为他们都想亲自鉴定一下,这个试验的流程是不是完全合理,结果到底可不可信。最终所有的试验结果都再次证明了韦伯斯特的正确性。除此以外,他们还发现,感染了弓形虫的小鼠们虽然面对猫尿毫无畏惧,可是见了狗尿就立刻显出惧怕样儿。

    科学界这下算是彻底炸锅了:一个小小的寄生虫怎么能让哺乳动物的行为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生存还是毁灭,这不是一个问题——至少对于一个没有感染寄生虫的高级生物来说绝对不是。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嘛。

    从小型哺乳动物到大型哺乳动物(=人类)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弓形虫是不是也可以影响我们做出错误的反应,丧失对死亡的恐惧,做出“猫食”般的自杀行为?科学家们想出一个方法来,可以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从交通事故的现场抽取血液样本,然后看看这些肇事者的体内有没有携带弓形虫。他们想知道,弓形虫患者出交通事故的比例会不会比较高。

    答案是:会。

    感染上弓形虫的人,出交通事故的比例确实要高一些,尤其是当宿主的临床症状比较明显的时候(弓形虫没有进入冬眠状态)。已经有三个小实验和一个大型实验证明了这点。在大型试验里,科学家对3890名捷克新兵进行了弓形虫检测,并且在随后的几年对他们进行跟踪记录。

    科学家发现,在出交通事故的士兵里,主要的风险因子有两个:一个是弓形虫感染症状明显,另一个是有某一特定的血型(猕因子Rh阴性)。血型也是感染寄生虫病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有的血型就比其他血型更能够预防暴发性感染。

    那喜欢用剃须刀自虐的那个女生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看到自己流血的时候不会害怕?为什么她在切开自己的皮肤、肌肉、神经的时候不觉得疼痛难忍?为什么自虐的疼痛感会成了她日常享受的快感?

    科学界对此有着不同的解释,其中的一种就是弓形虫。一方面,弓形虫的代谢产物可以和大脑中某一特定的受体结合,发出懒散的信号,让人变得没有动力。而这个受体和止疼药的受体是同一个,作用原理和止疼药也差不多。在这种跟服了止疼药差不多的半麻痹状态下,平时的切肤之痛可能都没法很真切地感觉到了。

    另一方面,当我们感染了弓形虫后,免疫系统为了保护我们免受寄生虫的危害,会激活吲哚胺2,3-双加氧酶(IDO)。IDO通过耗竭细胞内或者其微环境中的色氨酸而逼迫弓形虫进入冬眠状况,因为弓形虫喜欢吃色氨酸。可惜色氨酸也是身体制造血清素所必需的物质。(血清素还记得吧?就是幸福荷尔蒙,少了它就会引起抑郁)因为IDO光想着要把寄生虫清理掉,结果导致大脑里少了血清素,情绪自然好不了。

    我们的身体还是很聪明的,它会自己权衡利弊:如果寄生虫进了脑子,那就必须要好好处理掉,心情不好也管不了了。激活IDO就是这种紧急状况下的妥协措施。

    我们的身体有时也会利用IDO给自己的细胞斋戒一下。比如怀孕期间IDO也会被激活,但只是在和胎儿有接触的地方,因为IDO可以切断这里免疫细胞的营养补给,避免它们过于活跃,不然对于免疫系统来说还是半陌生的小宝宝可就有罪受了。

    由IDO造成的心情不好真的能够引发自杀行为吗?或者这么问吧,到底是什么会让人产生自杀的想法?寄生虫到底施了什么咒语,可以让我们克服与生俱来的恐惧开始自我伤害?

    恐惧感在大脑里属于杏仁核的管辖区域。眼睛和杏仁核之间直接通过纤维连接着,所以人们看到蜘蛛时马上就能感到害怕。甚至即使是位于后脑的视觉中枢受损成了盲人,我们并不能真的再“看见”蜘蛛,但是仍然能够通过眼睛“感觉”到它。如果杏仁核受到损伤,我们就没法再感受到恐惧。

    弓形虫在中间宿主家最喜欢寄居的地方是肌肉和大脑里,而大脑里准确地说是在三个地方(按居住频率依次递减):杏仁核、嗅觉中枢和位于脑门后面的大脑区域。杏仁核之前已经说过了,主管恐惧感;嗅觉中枢很可能解释了为什么小鼠会喜欢上猫尿的味道;至于脑门后的脑区域,这个解释起来就有点复杂了。

    这片脑区每时每刻都在创造新的想法。在一个试验里,研究人员一边让试验对象回答关于信仰、人格和道德这类高认知要求的问题,一边扫描他大脑各区的活跃度,脑门后面的脑区活动尤其明显。

    根据大脑研究领域的理论,“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的区域就是指这片脑区:“信仰到底是什么?我父母为什么会这么虔诚?”“现在还在开会,可是我好想把面前的这块蛋糕吃完。”“我好想喝杯茶看会儿书。”“我现在就是想加速到150公里。”“我就是想拿起这把剃须刀。”这些无数的念头,哪个取得了胜利,哪个就会被执行。所以弓形虫挑选这里当寄居地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决定,在这里它可能甚至可以直接为自残自杀的念头推波助澜。

    如果琼安·韦伯斯特的实验没有在人类身上复检的话,那说了那么多也近乎是白说。所以,这次试验里要把小白鼠换成人类,再把各种动物尿闻一遍。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感染了弓形虫,对猫尿的感受和没有感染的人相比会明显不同,其中男人又比女人对猫尿的气味要热衷得多。

    嗅觉是最基本的感官之一。很奇怪的是,人们可以梦到所有其他的感觉,唯独没有气味。梦是没有气味的。气味直接连着感觉,这点除了弓形虫知道以外,松露猪也知道。松露闻起来就像是一头性感无比的松露公猪。所以法国人要找松露的时候,就会带着母猪一起,因为当它们嗅到松露的味道时,会误以为是自己的梦中情人,结果掘地三尺挖出来的居然是一个蘑菇……唉,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白马王子呢?

    所以这样想想,我觉得松露贵也有贵的道理,它里面可是载满了母猪对爱情的绝望和伤心呀。松露猪用自己的感情说明了一个事实:气味可以产生吸引力。

    有些品牌也利用了这个效应,行话称之为“气味营销”。一个美国服装品牌甚至还在店里喷满了性信息素,也难怪这家店门口总是排着一大长排少男少女。幸亏这家店没放在养猪场旁边,不然的话还等不到少男少女排队进门,这家店就要被正当年的猪们给踏平了……

    如果另外一个生物可以改变我们对一个气味的感知,那它是不是也可以随之改变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有一个病的主要病症就是认知和世界的实际情况有出入,也就是产生错觉或者认知障碍,这个病就是精神分裂症。

    比如患者会觉得有蚂蚁正顺着他的背往上爬,但他的背上其实什么都没有。或者他们会产生幻听,并且毫无反抗地听从这个幻听的指挥。全世界有0.5%~1%的人都患有精神分裂症。

    对这个病和这个病的成因到现在我们都还不是很了解。大部分这方面的药物都是通过降低大脑中过量的某种信号物质来达到效果,这个物质就是多巴胺。而弓形虫自带的基因可以影响脑子里多巴胺的生成。并不是所有精神分裂症患者都感染了弓形虫,弓形虫也不可能是造成精神分裂症的唯一原因,但是在精神分裂症患者中,弓形虫宿主所占的比例比在正常人群中的比例要高出一倍。

    理论上,弓形虫可以影响到我们对恐惧、气味的感知和行为。从交通事故、自杀倾向和精神分裂症的比例来看,弓形虫并不真的只是个老老实实的寄居客。这些发现要想应用到日常问诊用药中,还要假以时日,因为有些猜想还要被证实,治疗方案也还要再好好地研究一下。这种漫长的科学认证有时候需要以生命为代价,从发现抗生素到在药房里可以买到它耗费了好几十年的时间;但是这个周期也是无法避免的,有的时候甚至还应该再长一点。

    弓形虫对我们的影响比我们以前所知道的要大得多。这个发现开启了一个医学研究的新时代,一个连猫屎都有发言权的时代——生活里看似不相关的事情之间其实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的饮食、宠物和体内微生物的世界拼出来的又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图片?

    读到这里,是不是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也许是有点。但是不是也让人很兴奋?我们正在一步一步地解码这个到目前为止一直被叫作“命运”的生命程序。我们可以用自己的知识来护航未可知的命运,这个做起来并不是很难,有时候只要一把猫屎就够了,有时候只要把肉煎透、把水果蔬菜洗干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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